[瓶邪]深夜二十五点03
三
“抉心自食，欲知本味。创痛酷烈，本味何能知？痛定之后，徐徐食之。然其心已陈旧，本味又由何知？答我。否则，离开……”吴邪脸色暗沉，“鲁迅的《墓碣文》，入侵者留下的？字写得倒不错。”
笔酣墨饱，力透纸背，只是写的却是大文豪的这段话。都说《墓碣文》表现的是作者当时深刻的思想苦闷和严格进行自我剖析的精神，这入侵者境界能这么高？难不成他也想批判点什么？吴邪若有所思。
张起灵放回报纸，又去查看书桌，一根蘸过鲜血的毛笔孤零零地躺着。“去问问他儿子的情况。”他说完就觉得不好办，再怎么乔装打扮他俩都是冒牌警察，并不清楚昨天正牌问过什么，若是问题重复了，恐怕于秀安会起疑心。
这边吴邪已经履行起张起灵的指示，老人见这面色和善的小警察走过来，连忙上前问道：“警察同志，怎么样…… ”
“阿姨，一切顺利，再给我们点时间就好。不过您这房子看上去有些旧，和老伴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啊？”话题转的生硬，效果倒是尽如人意。
于秀安掐着指头算了算：“儿子毕业后就在这买了房，十多年了。”
“哦哦。”吴邪笑了笑，装模作样打量起这老房子，随口问道：“内部结构不错，卧室朝向也挺好，不过您儿子不和你们一起住？”
听到爱好风水的人民警察提起她儿子，于秀安摇摇头，两天下来苍老很多的脸浮起一层失望：“他在外面租房子住，在家里天天和他爸吵架。”
“年轻人忙事业，压力大，不过早该懂事了。”吴邪趁于秀安不注意，转头给张起灵递了个眼色。“今天先到这里，请您节哀。”
防盗门在背后关上，吴邪松了口气。张起灵松开衬衫第一颗扣子，隐隐露出精致的锁骨，惹得身旁的人瞟了好几眼还要装作心无旁骛。
“这个儿子不简单。”两人走下楼梯，边出胡同边给自己加侦探戏。吴邪摩挲着下巴，觉得手里还差个烟斗。“现在信息太少了，回局里看看他们在不在。”
两天这条路被走了三遍，下周才立夏，现在的温度高的就有点吓人。张起灵把袖子撸到胳膊弯，小臂的肌肉线条让吴邪羡慕不已。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肚子，又装作看风景的样子向张起灵的小腹望去，谁知这些都被人家尽收眼底。
“那个小哥，你平时都去哪健身？”吴邪也办过健身卡，这种东西嘛，办过就仿佛练过，时间长了，他连自己是哪家会员都不记得。
“自己练。”
吴邪一听，动了心思。“那你下次练的时候，带上我好不好？”话是这么说，但吴邪可真没信心自己能跟得上张起灵的训练强度，不过能做多少做多少，其余时间，他可以看“帅比是怎样炼成的”，一桩绝对不吃亏的买卖。
回到分局，同僚们正围着铺满零食的茶几开小会，吴邪对甜点和零食不感冒，把黎簇从双人沙发上赶走后坐下，并自觉地给张起灵留出一个位置。苏万嘴里的薯片还没咽下就又往里塞，看那模样心灵似乎受到创伤。
“都在呢，来，交换信息。”胖子从食物中抬起头，清点了一下人数。“瞎子，给你一个表现机会。”
苏万吸了吸鼻子，抢先开口：“收获不多，招待嘴严。”
黑瞎子踩着茶几下面的横条，不怕倒地晃着椅子，给刚刚的经历添上传奇色彩：“我和苏万演了一出黑车司机与被宰学生的戏，负责协调我俩的警员对案子不熟，没说出什么。不过遇到了一个人，目的似乎和我们相同。”
“你说那个风衣男？”苏万努力回忆，快进掉他不正经的师傅为进公安局出的馊主意。“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那坐着，也没人管他。”
“风衣男？多大？”吴邪插了一嘴。
“二十吧。”
黑瞎子嗤笑了一声，“你那什么眼神？我看有三十了。哎苏万，你猜猜我多大？”
苏万立即拖着凳子与黑瞎子拉开两块地砖的距离，他可不敢猜，差一岁这人都能给他扣上“不尊敬师傅”的大帽子。
“你们废话说完了吗？”解雨臣看不下去了，分局没找到健康发展之路一直是他的心头病。“我这有死者的资料。”
时空管理局当然做不到像公安那样，专业办案。好在解总裁人脉广，路子多，及时担任顶梁柱的角色。
“林泽止，男，享年六十四岁。生前是本市书法协会成员，擅长行书，举办过一次书法展，出版过相关教材，小有成绩。不过据协会主席透露，这人并不满足，很有野心。与于秀安女士育有一子，起名林羲之。”
“林羲之？王羲之……看来这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期待很高啊。”吴邪心想人家这名字取的多大气，哪像他的，到现在还有只胖子跟在身后喊“天真”。不过和张起灵这个很仙儿的名字相比，他又知足了。
“有林羲之的信息吗？”不知道自己又被惦记的张起灵视线下移三十五度，主动参与到讨论中。
解雨臣问了身后霍秀秀一句，说：“只知道他也是书法协会成员，明天将要出席‘艺术之恩’座谈会。关老师没收到邀请吗？”
膝盖中枪的吴邪手机适时地发出提示音，及时挽救了业内摄影大咖的面子。短信是主办方发来的，时间地点一应俱全。他表情谦虚，语调却不配套：“明天不能和大家一起工作了，毕竟我还随便搞搞艺术什么的。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，天真你明天去会会他儿子。”
林羲之并不喜欢这种场合，他的性子棱角分明，圆滑不起来。之前迫于父亲的压力，不得不参加各种展览，和满场子寻找能抱的大腿的人交换名片。前辈的脸他也记不住，人家主动和他打招呼，他叫不出名字就得回家挨打。
现在倒好，老爹死相惨烈，他和没事人一样，不去管哭哭啼啼的老娘，更别提戴孝。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以为他悲伤过度，精神出了问题，都不敢管他。这次的座谈会，主办方也想照顾他的心情，谁料人家不领情，提前十五分钟到场。
“艺术之恩，或许林先生是想以这种方式，祭奠把他领上书法之路的父亲吧。”主办方看到角落里的林羲之，打开了浪漫主义的思考方式。
林泽止老先生的事圈内不少人都知道了，他们听到的消息是老人家猝死，惊闻噩耗，久久不能平息心情。今日见林羲之站在没人的地方暗自神伤，便派了个代表去送碗心灵鸡汤。林羲之好不容易熬到那人说不下去，抹着眼泪走了，又来了一位。这位年轻人不在他的好友圈里，但他知道对方的名号。
“您好，关老师。”
“林先生好。”吴邪和林羲之握握手，有感情地默背百度知道提供的劝人节哀的话。说完自己先感动了一秒，昨天的苦功夫没白下。
林羲之也有些动容，如果他对父亲真有感情，恐怕这时候能泪流满面。座谈会开始后，主持人叽里呱啦，两人则在下面携手搭建友谊大桥，从初次见面直接跨越到互掏心窝子。
“我其实喜欢古玩，我爸说那东西真假难辨，不好做，非要送我学摄影。”吴邪靠在椅背上，仰头叹了口气，微露颓靡。“我是真没兴趣，可惜拗不过他老人家。”
“我和关老师有一样的苦衷。”林羲之负责叹气的高音部，他满面愁容，没听见说话内容的人还以为那是丧父之痛。“我爸从小管我就严，逼着我练行书，你听我的名字就知道。他自己做不到的就逼着我去做，让我去实现他的梦想，简直就是个封建家长。我交朋友，他要管，谈恋爱，他也管，上个月分手就是他干的好事。我不想在书法上浪费精力了，想和朋友创业，他知道后也不管我都三十了，打了我一顿，还罚我跪。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，有时候真想把他的心……”
少有的遇到能理解他的，同是天涯沦落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识？林羲之倒起苦水，越说越忘我，最后他匆忙收口，忐忑地看向吴邪。关老师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，林羲之拍了他一下，他的反应就像上课溜号被老师点到。
“抱歉抱歉……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林羲之舒展开紧皱的眉，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吴邪继续唠着。无聊的座谈会很快结束，散会后他主动拿出名片。
“关老师，我很欣赏您的作品，有机会上门拜访。”
吴邪熟练地客套一个回合，把人送上chu zu che后他揉了揉自己的脸。一想到这人可能正是杀人犯，他就记起前些年跟风参加冰桶挑战后，浑身发冷的感觉。
和劳累一天下班回家的人们一起挤地铁，回到分局刚进门便收到印着漂亮logo的饭盒。
“关老师辛苦了，今天下午怎么样？”胖子的嘴唇被鸡腿的油蹭的油光锃亮，他从黎簇那抢肉无果后，又想打吴邪的主意。
哪里安全吴邪比谁都清楚，他在张起灵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。“这个林羲之绝对有问题。我和小哥去现场时，于秀安就说他们父子俩不和睦。刚刚我听了一耳朵的抱怨，你不知道，当他说想把林泽止的心挖出来看看时，我都快绷不住了。”
心有余悸，还好今晚身为无产阶级高攀不起的豪华伙食起了安慰作用。
“你们上次不是说死者胸口被刺了好几刀吗？”黎簇印象深刻，“会不会是林羲之受不了他爹的管教了，起了逆反心理，动了杀心？”
吴邪一愣，和张起灵对视一眼。林羲之会是凶手他不意外，此刻惊讶是因为他想起了那段《墓碣文》。心的本味是什么？他林羲之不正是从字面粗浅地理解并尝试践行了鲁迅的意思吗？在二十五点内长时间触碰一个人，就可以将其从雕像状态复原，大概林羲之就是用束缚他三十多年的书法，在死到临头的父亲前，写下决绝的散文诗片段？
然后痛下杀手。
他还记得老爷子不可置信的表情，被强行拉进奇怪的空间，亲生儿子用毛笔蘸着他的心头血，在废旧的报纸上一展他向往一生的“翩若惊鸿，宛如蛟龙”。
《墓碣文》，也是应景。
吴邪扒拉着饭，没了胃口。对错轮不到他来裁决，现在弑父的儿子利用二十五点的存在获得自由，天衣无缝。警察不会知道林羲之的手段，没有证据的他们怀疑也没用。
吴邪放下饭盒，发现周围人的表情都差不多。纵使林羲之被拘捕，法官会怎样制裁那也不干他们的事。利用二十五点犯罪要付出什么代价，则是他们说了算。
“人确定了，眼下最重要的事，是要让他再次进入二十五点。”今晚晚餐的赞助者，解总裁擦擦嘴，提醒着人得在自己的地盘。
“我有一个主意。”吴邪灵光一闪，连说带比划介绍起自己的想法。几人听完，默契地点点头，又摇摇头。
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……”
“有危险。”
这话是张起灵说的，吴邪歪着脑袋问：“那怎么办？”
“我来。”
——TBC——
下章开撕，以及我万万没想到折腾我好久的和谐词汇居然是……taxi？
